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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頭斜照卻相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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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頭斜照卻相迎

允棠當然知道,蕭卿塵是想要安慰她。

她就像是南美洲那只蝴蝶一樣,曾肆意地扇動翅膀,如今龍卷風即將孕育成形,她想要完全置身事外,亦是全無可能。

*

清明時節,四野如市。

天家法駕儀仗停在烏頭門外,侍從們皆著紫衫,手持各種祭祀用品,凝息屏氣立在兩旁。

官家身著紅日白雲紋的二十四梁通天冠服,冕板正中垂下青色天河帶,由著深蘭色袆衣,戴龍鳳花釵冠的皇後攙扶,並肩走在最前面,緊隨其後的是同樣盛裝的太子和太子妃。

瑄王翹首,在各宮妃嬪之中,並未看到淑妃的身影,心中疑惑,打發了下人去詢問,下人很快過來回話,說淑妃娘子還在受罰,是官家命她不必參加祭祀。

“受罰?”瑄王聽了不免焦急,忙問道,“可知因何受罰?”

下人還未等多說,禮官示意親王列向前,除了太子之外,瑄王是年紀最長的皇子,只得帶著瑄王妃先行一步。

整個祭祀過程冗長無比,瑄王心急如焚。

趁官家與皇後相攜入殿,拈香朝拜列祖列宗之時,瑄王妃低聲安慰道:“王爺莫急,雖然不知道淑妃娘子是因為什麽受罰,但想來也不會是什麽大事。”

說話間,賢妃同太子低聲說了幾句,太子扭頭,朝瑄王看來,微笑頷首示意。

可這一笑,落在瑄王眼裏,卻是赤(和諧)裸裸的挑釁。

瑄王妃沒發覺,繼續道:“大不了也就是個禁足,等父親氣消了...”

“哼!”瑄王攥緊拳頭,“在朝堂上敗北,便把帳算到我母親頭上是吧!”

瑄王妃一驚,“王爺,慎言!”

官家早就有令,所有子女,無論生母是誰,都要奉中宮聖人為母親,若是瑄王這句話被有心人聽了去,又要免不了受官家斥責。

允棠也奉命參與這次祭祀大典,她將一切都看在眼裏。

那日之後,她並未與賢妃再取得過任何聯系,可在近日周遭的動向中,卻看出了些端倪。

賢妃這是準備用激將法,先是激化太子與瑄王的矛盾,逼瑄王反擊,長公主自然會忍不住出手教訓,等到局面無法收拾的那一刻,長公主的死,便成了定局。

這樣勝率雖高,但代價未免也太大了些。

她又想起蕭卿塵的話:“若我告訴你,查你母親的案子,會牽扯到很多人的命運,甚至傷及他們的性命,你會就此罷手麽?”

原來在那個時候,他便已經預想到了現在的局面。

若是再問一次,現在的她,恐怕不知該如何作答了。

焚燒祭品過後,帝後擺駕回宮。

瑄王快行幾步追上太子,道:“太子殿下,我有話跟你說。”

太子雖茫然,還是點頭應允,兄弟二人來到一處亭子,又命隨從退後。

“你我怎麽變得這麽生分了。有什麽事?現在可以說了吧?”太子負手,笑吟吟道。

瑄王沈默許久,才悶聲開口道:“殿下,你我在朝堂再怎麽爭,也不該牽扯到其他人。”

“是嗎?”太子笑笑,“這句話,我也一直想找機會對你說來著。”

瑄王皺眉,“你什麽意思?”

“秉鋮啊,越州的事,我知道是你做的。”

瑄王瞳孔一縮,忙警惕地向四周望去,太子輕笑,“放心吧,我沒告訴任何人。”

瑄王不知太子到底是何意,疑惑著並沒開口。

太子仰天長嘆,“你覺得我不堪東宮之位,我能理解,真的。可你故意將瘟疫引入越州,你知道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嗎?七十九人,栗田村老老小小總共七十九人吶!”

“成大事者不拘小節。”瑄王目光中透著狠戾,“殿下,你知道,若像你這麽懦弱的人當了一國之主,會害死多少人麽?”

太子微怔。

“你覺得你體恤民生,想他們之所想,讓他們吃好穿暖,便萬事大吉了麽?你可知,邊疆不會一直安穩,西夏蠢蠢欲動,他們稱帝建國,日益壯大,卷土重來是早晚的事!還有遼國,你覺得結成締盟就一勞永逸了?”

瑄王指著一個方向,慷慨激昂,“你連區區幾條人命都要悲春傷秋,如何能守衛好祖宗留下的疆土?你覺得你還適合當這個儲君麽?”

“我適合當儲君麽?”太子默念,俯身在石凳上坐下來,“你這個問題,恐怕在汴京隨便抓出一個黃口小兒,都能隨口說出答案。”

“你自己怎麽想?”

“我?”太子幹笑兩聲,“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。”

“既然如此,你為何霸占著東宮之位不放?”瑄王激動詰問道,“父親交給你的事情,你明明都完成得很辛苦,為何不直接跟父親坦白?就說你無才無能,不堪重負?”

太子不答反問,“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,父親交給你的事,你都應對得很輕松嗎?”

“我...”瑄王一時語塞。

“我並無意譏諷,我是真的很好奇,這種好奇,時常都在。”太子垂眸,看著面前的地面,有磚石破了一塊,“不光是你,還有秉爍,甚至弘易,你們似乎都應對得很輕松,至少看上去是那樣。”

瑄王如實道:“輕松談不上,我不過是想要做得盡善盡美,得父親一句誇讚。”

“是啊,做兒子的,不過就是想得父親一句誇讚,我又何嘗不是呢。”太子悵然道,“說到這,真想和你喝一杯,我們兄弟,好久沒在一起喝酒了。”

憶起從前,瑄王語氣也軟了下來,“大哥,你該知道的,國家社稷絕不是兒戲...”

太子苦笑,“我從還拿不穩筆的時候,就開始學寫社稷二字,我又怎會不知。可父親的意思也很明確,要我替弘易守住皇位。在你眼裏,弘易會是個好君王嗎?”

瑄王不語。

他不得不承認,皇太孫蕭弘易,集智慧、手段、魄力和仁愛於一身,每一種特質都不多不少,恰如其分,絕對是儲君的不二人選。

反觀自己的嫡子,蕭弘禹,不可謂不努力,但總歸逃不過“平庸”二字,與太子又有何區別?

“葛椿的事,朝中非議眾多。說真的,秉鋮,我不在乎這件事是由你做成,或是由我,這都不重要。”太子眉間似有哀色,“只要今年汴京街頭不再有孩子流浪,我就心滿意足了。可萬萬沒想到...”

瑄王冷笑,“你的意思是,葛椿的事,與你無關?”

太子詫異轉頭,“怎麽?連你也懷疑是我做的?我為什麽要殺他啊?難道就因為他讓我丟了面子?你們憑什麽覺得,我的面子會比兩條活生生的人命更重要呢?”

“你是尊貴的太子殿下呀!”瑄王心中升騰起一絲怒火,“若連你的臉面都可遭人隨意踐踏,那皇家顏面何存?君威又何在?你難道不是這麽想的?”

太子怔怔盯住瑄王,“秉鋮,我們兄弟倆在一張床榻上睡了多少年,在你心裏,我到底是什麽樣的人?”

一句話,將瑄王的思緒帶回到二十多年前。

諸位皇子同吃同住,一同聽太師講書。璟王和瑾王調皮,上樹掏鳥蛋,太子發現,於心不忍,趁他們晚上睡熟,又將鳥蛋一個個送了回去。

夜裏餓了,眾兄弟提議要吃炙羊肉,可在太子見了拴在小廚房門口的羊羔,硬是勸他們改吃果子,代價是幫所有人抄書。

類似的事,數不勝數。

宮人中都盛傳,說太子殿下是菩薩轉世,才有著至仁至善的菩薩心腸。

瑄王看著面前的太子,面容雖有著歲月痕跡,可眼神清澈一如往昔,不由得喉頭哽住。

“大哥,越州的事...我,我從未想過要置你於死地,我只是想讓父親,也能轉頭看看我...”

太子展顏笑道:“我知道。”

說罷起身,拍了拍瑄王的肩,“不管怎麽樣,我是真心想謝謝你。‘共濟堂’和‘慈幼院’是我的心願,如今心願達成,我也再沒什麽好遺憾了。”

瑄王恍然,原來剛才的笑是這個意思,“那淑妃娘子...”

“淑妃娘子?”太子雖疑惑,為何在此時提起淑妃,還是認真解釋道,“昨日幾位娘子同母親在一處聊天,提到葛椿一案,淑妃娘子為你爭辯,言語間冒犯了母親,恰巧被父親聽到,這才罰了她,不是什麽大事,你不用擔心。”

又長舒一口氣,繼續道:“你放心,近些日子我也想過了,我會找個恰當的時機,跟父親提提易儲的事。”

瑄王心頭微震。

“就像你說的,不堪重負。”太子勉強勾了勾嘴角,扭頭看向斜陽,“尤其是父親身子不好,監國這段時間,我真的是身心俱疲,要不是有弘易...我自己心裏也知道,這完全超出我的能力範圍了。”

“大哥...”

“不過,父親會不會想到你,這要看你自己了。”太子擡頭朝瑄王笑笑,“當大哥的,能為你做的,也就是這些了。”

瑄王心中動容,“大哥,你放心,若是父親立我為儲,弘易還是皇太孫,這永遠不會變。”

太子點頭笑笑,“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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